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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花记之杜鹃篇


  花有千色,人亦有千面,人世更迭,百卉开落亦有之,倘以花喻佳人,想来尚可潦诉衷情,由此作幻花记,以怀忆如花佳人。——《幻花记引言》
杜鹃篇
  “从今别江南路,化作啼鹃带血归。——文天祥《金陵驿二首》
  杜鹃是杨花渡远近闻名的美人,爹爹是秀才,阿娘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佳人。杜鹃阿娘生她的日子正值阳春,庭院里杜鹃花开的茂密,甚至有种娇艳动人的绝色,于是她这个名字就被从小叫到大。
  这年,杜鹃年芳二八,长得同阿娘年轻时一样貌美可人。杜鹃同龄的姐妹已孩童绕膝,貌美的她却还没有出嫁。于是接连不断地有媒婆找上了门,杜鹃拧着闭门不出。媒婆们反而被杜鹃阿娘招呼到庭院里,只用了一杯好茶水,几块茶点和一串铜钱就把人家给打发走了。
  媒婆吃饱饮足后回到自家,总免不了抱怨杜鹃这丫头眼高于顶,谁也瞧不上,于是人们便都等着看这大龄丫头的笑话。
  杜鹃倒不怕别人笑话,其实她也并不是谁也瞧不上,只是那个命定的人尚未出现,轻易嫁于他人,她怕自己余生都会心神不宁。说来也奇怪,杜鹃打小做梦都会梦到一个身着青衫,面目清秀的男子。梦的久了,杜鹃就不由自主地把他当做了此生良人。甚至还特意花了许多心血在纸上画出了梦中人的面目。
  然而这男子确实和她未曾谋面,杜鹃愈来愈年长,阿娘实在是忍不住便盘问了她几番,杜鹃倒是好,立马提笔写了一纸公告贴在门外,大意是说自己不遇梦中良人,无心嫁娶,望媒人勿忧勿扰。
  这张公告一贴,家里果然清静了许多,杜鹃难得落个悠闲。这一天,杜鹃正懒洋洋地在井边汲水,忽然听得有人轻扣门扉,不知道为何,她的心竟跳的快要蹦出胸膛。她十步并作一步走,木门被她吱的一声打开了,她打眼一看,果真是他,那个画上眉目清秀的书生,只不过面前这人着的是一袭黑色长衫。
  这时,书生也望见了杜鹃的柳眉美目,一时之间惊为天人,久久难以移开目光。
  这书生名叫沈柯,从贫远的乡下来,要去往京城赶考,路过杜家时口渴难耐,于是试着扣了扣门扉,想要讨口水喝。杜父杜母见到女儿画中的良人自然乐不可支,热情地让娄生留宿了大半月。
  沈柯吃吃喝喝好几天要离开的时候,杜鹃急了,于是杜父干脆向娄生提了亲。而沈柯本就父母双亡,只有一个弟弟,还不知身在何处,飘零无依,听见这话,想到即将拥有的稳定生活和美佳人,立马答应了这桩美事。这门令人惊异的亲事自然也成为邻居们闲时津津乐道的谈资。
  成亲以后,杜鹃自觉这一颗心终得了安定,想到自己正为沈柯缝衣做饭,梨涡就浅浅地浮到了脸上。然而世间事真假莫测,谁能料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也许只是虚情假意,以求得一时好处。
  成婚三载,沈柯初见时对杜鹃美貌的渴慕和惊艳早已褪去,杜鹃却毫无察觉,反而更加尽心尽力照顾好沈柯的衣食住行。沈柯屡试不中,心烦郁闷得紧,学会了借酒消愁,回家便对杜鹃拳打脚踢,只打的杜鹃身上青青紫紫。不久,杜鹃的父母先后逝世,相对安逸的生活成了奢望。然而沈柯非但没有怜惜她,反而更加变本加厉,多次偷拿父母留给杜鹃金钗之类的饰品,混迹于酒馆妓院中。
  杜鹃多次劝说依然无果,为了顾生计,她常常累的卧床难起,但沈柯从不照料,冬去春来,曾经杨花渡的惊世佳人竟在一个有雾的早晨香消玉殒。
  不知又过了几十载,又是一个暖暖的阳春,埋葬杜娟的碑旁开满了艳丽的杜鹃花,倒使得这佳人之墓多了几分昂然的生机。
  远远地,只见一位中年人着一袭青衫踩着地上的落花而来,他信手折了一枝杜鹃花,轻轻地放在墓前,而后手抚墓碑沉默良久。
  来者之人名叫沈毅,是沈柯的孪生弟弟,两人剑眉星目生的几乎一样。只是兄长喜黑衣,他喜着青衫。自从父母离世后,他便和兄长一南一北,各自找活路。沈毅奔波劳累了好几年,终于在市井间开了一家茶馆,日子虽也惬意悠然,但他心里一直有一桩事放不下。从他记得事起,就总是能梦见一个妙龄少女,眉目间悠然静美。在梦中,她常常会在杜鹃花丛里翩翩起舞,花儿映着她明媚的脸庞,让他沉浸在这梦里迟迟不愿醒过来。他总会想象着少女住在何处,而何时他们才能相见。
  沈毅一直在打听兄长的消息,奈何天高地远,音信难通。也正是今年年初,从来往的一个北方茶客口中得知了兄长的消息,说是兄长妻子离世,嗜酒难戒,穷困潦倒。他心里又惊又急,赶忙打听地址来找兄长。
  目睹兄弟重逢的大喜事,邻人们不免向沈毅说长道短,把杜鹃和沈柯相遇种种讲的一清二楚。沈毅听着听着便心头一紧,兄妻杜鹃莫非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梦中人。沈毅心烦意乱地出了门去,经过杜鹃的坟墓时,只是扫了一眼墓旁那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杜鹃花丛,他就完全确信了这个可悲的事实。
  沈毅到而立之年不肯娶妻,就只是为了等待那个在杜鹃花丛里翩翩起舞的女子,如今终于见到她,却隔着黄泉。命运翻云覆雨,凡动情者谁又能全身而退。
  他默默地在墓前跪了半晌,细细地将坟头上茂密的青草连根拔下,衣襟上满是泪水,他说:“小人无缘,害姑娘苦等良久,余生落得凄苦无限。来世舟马劳顿也好,日晒雨淋也罢,必竭尽全力以护姑娘周全”。
  很久以后,沈毅在古籍上翻到了这样的话“古有杜鹃鸟,日夜哀鸣而咯血,染红遍山的花朵,因而得名。杜鹃花因血而艳,其兆不祥。以此为名者常为情忧虑,不得喜乐。”合上书的那一瞬间,沈毅忍不住就泪流满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