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闲情北平


  我喜欢“北平”这个名字。早在七百年前的明洪武年间,这里便是祈求北国安宁平定之所在,看得到高高的碧绿天色,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。
  北平没有丢弃她的闲情。晚风拂过杨柳岸,夕阳还在青山外。
  城南还是当年的城南,旧事还是昨天的旧事。烟雨朦胧中,三两挚友,寻得这城南的陶然亭。
  遥想当年,白居易在洛阳与刘梦得闲饮,作诗再约佳期。“闲征雅令穷经史,醉听清吟胜管弦。更待菊黄家酝熟,共君一醉一陶然。”无形之中,情意相合,成就了后世陶然亭的基调。
  亭是标准的亭,面阔三间,进深一间半,画栋雕梁,重檐飞阁。但这“周侯藉卉之所,右军修禊之地”的大气与诗情却非人人可以赏得。
  信步上阶,陶然亭首联即为翁方纲所题“烟笼古寺无人到,树倚深堂有月来”。这翁方纲也算是达官贵胄,见惯锦衣玉食、世俗喧嚣,与无人而有月的庵堂可谓相见恨晚。东向门柱上林则徐所题“似闻陶令开三径,来与弥陀共一龛”同样是对陶然亭的幽雅清静之境情有独钟,使人想起陶渊明笔下的“三径就荒,松菊犹存;携幼入室,有酒盈樽。”异曲同工。亭间一联出自沈东田:“慧眼光中,开半亩红莲碧沼;烟花象外,坐一堂白月清风。”几句佛语勾勒下,陶然亭便成了烟雨江南的世外桃源。
  旧时的庵亭幽静,今日作为公园,依旧没有过多的游人。看亭台的人尽数去苏杭寻罢,幸得留下这一方安静。此番拜游又恰逢北国罕见的细雨,湖中无船,桥上人稀。我们就在这雨里行走,淋到融化,将自己的灵身交给厚实的大地。
  漫步于石阶小路,蓦然间,路旁显出一片小空地。近前看到塑像,才知是高君宇、石评梅的合葬之处。听到过无数的爱情故事,但如他们这般,待到数年冰雪情谊后,心灵相犀、真情呈现时已天人两隔,着实令人动容。两块石碑,一块上书“春风青冢”,另一块是彼时未亡人为亡人所书的自题“我是宝剑,我是火花;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,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”。
  我忽然想在这青石阶上坐下,或是读书,或是就只静坐。这是热血之人、有情之人、智慧之人的归宿之处。后人紧靠着伟大的灵魂清闲半日,默默无语之中,我们的生死观、价值观自得升华。读书思考的氛围中,长眠者不受纷扰,也免于孤苦。
  北平的清闲,若潜在山水亭台中,那便是文人墨客、才子佳人的倜傥风流;若要说生活的烟火气,还要到皇城根下瞧瞧。
  老北京的大小胡同星罗棋布。八大胡同蜚声中外自是吸引了不少游人。我却只怕寻不得真生活,直朝着与游客相反的方向溜达。误打误撞,竟看到一座社区牌坊,生活气息浓了起来。家家户户掩着门,似乎是怕游人的搅扰。胡同里有小贩推着小车叫卖无花果。大的绛红,小的翠绿,沾着露水,个个儿饱满。说来奇怪,这小贩不带秤,只是论个儿卖,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。有孩子叫嚷着从这家的门冲进那家的门,也有老人搬了摇椅,在自家屋檐下喝茶,微笑的目光只一闪,便觉日月悠长,山河无恙。
  胡同里唯一一家店铺售卖些手工艺品。我们拐进去发现还有一个小门,挂着小招牌“老物件博物馆”。若想进去瞧瞧,只需在门口小铁匣中放上两元钱。顺着木梯向下走,眼前豁然一间诺大的屋子。从民国的长衫马褂,到文革的红卫兵袖章,都是老主人多年来的收藏物件儿,摆放并不刻意,不像博物馆,倒像是自家仓库,随意又不失章法。老人一时兴起,唱起北平的吆喝调子“吃来呗弄一块尝,这冰人儿的西瓜脆沙瓤儿……”。我心里一动,这传统文化真该好好继承延续下去。
  巷口就是婉容故居,窄窄的单间立着,挂些照片配些许文字,便讲完了一生。穿过这胡同,再走几步路,就是什刹海了。天色渐暗,后海的红灯区还没亮起灯火。过了银锭桥,沿着前海边儿,是些并不晃眼的门店。有一个单间门脸儿挂着“全聚德”的招牌,门里是曲拐回廊不见真容,门外也没有人来人往,全然不像天津劝业场外重檐飞阁的“狗不理”包子铺,生怕十里八乡的人看不着。心中生疑,回廊楼梯一通走下去,才真真儿见着游鱼流水环绕的厅堂。
  若非闲人还真吃不得这烤鸭。先喝碗浓白的鸭架汤,算是润肠胃。尝尝骨上剔下另装盘的肉算是品鲜。接着再将那又酥又脆的鸭皮蘸了细细的白糖来吃。出炉时刷了香油的鸭皮却不腻,只觉唇齿溢香。主菜自然是荷叶饼上用筷子挑了甜酱抹,加葱丝,配黄瓜条萝卜条,放鸭片卷起。饼薄,酱色、菜色、鸭红色透出来,活色生香。最后,点一份豆沙做馅黄油面皮栩栩如生的小鸭酥作餐后甜品。从坐定了等着果木熏烤,到过完一整套嘴瘾,没有一个时辰可不行。若是急了,还真品不出滋味。
  或许悠闲是件难得的事。我们悠闲不起来,不是物质条件不够,而是脑子里课题太多,使命太重。
  自北海北一直向南,便是灯火辉煌的天安门。
  十彩流丽的霓虹,兀自照耀着一切有爱与无爱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