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子报
电子报

在雨中宋晓芳




  雨中的秋天,有着惊心动魄的美。无论朝哪一个方向,都会迷醉。我一个人走在园子,秋就给我天大的惊喜,无人知晓,无可匹敌。
  执伞是负累的美。便于听,便于欲迎还拒,湿一些发丝,湿一些指尖和目光,不湿的,是捧在手心里一页过往。不忍弃,不能读,不可拷贝。
  踏水是盛开的美。雨不停歇地凋零,天和地都没有办法,随它流去流去。当我追赶的步伐果断踏出,足下便盛开一朵一朵的花,一路溅溅而鸣,欢快活泼如一群柔软的猫,恋恋绕膝。花朵的眼神个个湿润,是用力噙住,不流泪的疼。
  看花是绝望的美。一瓣一瓣落,凄楚的颜色。这些都是太年轻的花朵,不曾被严霜逼问过,就像突然凋零的故人,昨日嫣然浅笑,一夜断然跳出人海,惊讶错愕间,痛得尖锐。痛定之后有释怀。我不喜欢在枝头立到枯槁的死,不色不香不弃不追,死成木乃伊,不梳理羽毛,全然不顾世界的情绪。死,也是一种可选择的姿势。
  听歌是绝尘的美。听空灵的音乐,从烟火尘埃拔起。歌声从哪里开始都不重要,停留在哪个高音都不重要,有雨声掩护,坍塌在哪里都无人嘲笑。海棠依旧,绿肥红瘦。丝棉木,有着妖一样的美艳和等候。石板路越洗越亮,照见我,照见樟子松,照见复叶槐,相比之下,我更有伶仃摇曳的美。每一棵树路过我,每一片草地路过我,他们都羡慕我的行走,我的无侣无友无牵系,也不迁就谁,也不照顾谁,可以一直走到路的尽头。
  雨中黄叶树,伞下白头人,谁能比谁更绝缘。哪一只脚先踏进秋天,都无须尤怨。体味了莺莺燕燕绿阔千红,也消磨了花好月圆朝晖夕阴,有时气象万千,有时缠缠绵绵。在雨中洗净一切罪愆,贞静成不说话的植物。脸上有木的安静,身上有草的清香。另取一个名字,草字头,木字边,然后安然把自己种在泥土里,悄悄得意。
  想,人本质上就是一棵植物,总有扎根的欲望。越是寒冷孤独荒凉,越想把根深埋。没有比土地更加安稳的庇护了。一粒种子从疼痛处欢喜跌落,交付风尘,抓住土地,发誓不飘零。春天来了,就往湿润处伸一伸脚;夏天来了,就向温暖处抬一抬头;秋天,再不想蹉跎,就打开胸腔,掏出所有。饱满或者干瘪,都由不得自己,又想牵手又想放手,想低头抚摸谁,想折腰遮风雨为谁。张开嘴,被风夺取了词语,不能解释,只得继续扎根,站得更稳一些,不知能不能抵达冬天。
  在雨中,我深深弯腰,向红景天。这种妖媚的颜色,英子曾经描述过,我不信。原来,在秋天它才致命,无涯地流向路的尽头。我担心,这些红已经溢出了秋天,走向破碎的电影和童年。无数次我弃之如敝履,无数次它暗夜回来,拼凑成斑驳的苔。那时候,有影影绰绰的树,有人素衣如雪,迤逦南来,惹一阵由浅入深的风,绿得心旌摇荡。在春夏盛放,在秋天飘零,至今有金子般的笑容,以及一抹红。
  一些植物,天生素命。一些人也是,不入洛阳,不慕魏紫姚黄,如菊如兰。不错,我喜欢这个名字。她眉目如星,说到往昔,有一些不能原谅的颦蹙,有踏浪之后的傲慢,有看过千山的轻描淡写。她说,无所谓被谁瞧得低一些,那些苦对得起我,对得起今天的硕果。她把全世界营造成家园,做自己的王。你看红景天,从贫瘠之地,从平凡之躯,向风雨讨明天。脚踩的地狱,不过是天堂的倒影,辜负了良辰,不可再负美景。
  此后是长久的沉默。你在听,我讲的故事,时间的灰烬。在雨中,不必费力去营造气氛,没有高潮,省略了情节,秋天或许会补充。
  (作者系雁北师院中文系1998届毕业生,大同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