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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爱亲情排骨和汤


  与汪曾祺笔下美味的端午鸭蛋不同,我想说的排骨汤平淡无奇,平凡中没有不平凡,汤里的咸味甚至没有浸到肉。并且,我不喜欢它。
  耳边传来勺子与排骨碰撞的声音,清脆有节奏,大概奶奶手里的勺子一直撞击骨头。她一向不喜欢调料,口味也不似其他北方人那样重,半块姜、少许盐、屈指可数的几粒花椒是排骨在锅中的伴侣。
  屋外,厨房门上的布帘不时被风吹起,露出奶奶在炉前的背影,时不时搅拌几下,盖上锅盖后手继续揣兜里。我们几个孙子孙女外孙来了之后,她多半是待在厨房,为一日三餐忙碌。
  奶奶厨艺很一般,做不了糖醋排骨、可乐鸡翅那样“高端”的菜,有时甚至连菜的咸淡也把握不好。她接受不了我在厨房鼓捣“网红食品”,也不喜欢辣条和鸡爪。她总喜欢把几盘剩菜混在一起热,花菜炖出茄子的味道,一盘大锅菜分不清土豆丝与姜、蒜苗与葱。唯一不出意外的只有排骨汤,虽然我们都爱叫它“排骨和汤”。
  寒假,行李箱里的几件衣服与大半箱泡面和我一起被运往奶奶家。纵使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,我也不敢说出来,怕承担“不孝顺”的责任。爸爸每日奔忙,送我去陪爷爷奶奶是他心里的慰藉。
  每年我都要到奶奶家几次,我到来后,她总是忙得不亦乐乎,包饺子、煲汤、炒菜,可是,饭桌上我却很少动筷子,为了填饱肚子只能一碗碗添排骨汤。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定我爱喝排骨汤,每次去她都做排骨汤,每次排骨汤都放在我面前。“好了,都来都来。”五个碗一字排开,她盛汤的动作有些颤抖。
  近几年奶奶多病缠身,她没有邻居家奶奶身体硬朗,却是个闲不住的人。家门前依季节种些蔬菜,锄草施肥。只是忙一会儿她便腰酸背痛,翻箱倒柜找药吃。戴上老花镜药盒上的字依旧不听话地乱转,她大声嚷嚷,拉着我的手,问我这药该吃几片。
  “为什么排骨汤没有排骨的味道?”
  “大概因为这是排骨和汤。”
  第一次在奶奶家喝排骨汤的时候爸爸对我说,要学会“将就”,衣食住行都要“将就”。这是个没有火锅、没有WiFi、下雨天土路变泥路的地方,可是我不能嫌弃,更不能因此不看望老人。常常爸爸累得满头大汗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,奶奶会在两天之内再次弄乱。爸爸会很生气地吼她,告诉她什么东西该放在哪里;也会去安抚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她,打开电视机向她介绍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剧情。
  奶奶喜欢看着我们吃饭,谁的碗要见底了她便匆忙添饭,我们再三摇头说“不要不要”,她才把闲不住的手放在膝盖上,老实得像个小学生,眼神却管不住地乱跑。她要观察孩子们爱吃哪道菜,为下一顿饭菜做打算。“柚柚吃,柚柚喜欢排骨汤。”她会表扬吃饭多的孩子,笑得合不拢嘴。
  《向往的生活》有一期是黄磊做熏鱼,吃哭了戚薇,她说看到泡在盆里的熏鱼,仿佛回到儿时的厨房,看到外公为自己做菜。吃一样东西,想到一个喜欢的人,是很美好的事,嚼着嚼着红了眼眶,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。
  每次推着购物车逛超市,冰柜里的猪大肠总能留住我几秒的目光,逗出我脸上的两只酒窝。爸爸喜欢吃猪大肠,那份味道从厨房蔓延开,妈妈拿出电风扇赌气地朝厨房乱吹,望着爸爸不停夹菜的动作噘嘴皱眉头。我们的记忆和这些声音、味道、颜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即使它并不美味,比如排骨汤。
  小时候的集市很大,很久走不到头,路两旁的摊位不管摆了什么,我都要探头去瞅瞅。后来步子迈大了,集市就小了。陪奶奶买排骨的路程从一小时走成二十分钟,她已经不再问我要不要吃路边的糖葫芦,我也不再拨开人群去看看大家到底在围观什么。
  农村三乡五里的都是亲戚,赶集少不了路上的寒暄。遇见熟人,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我总是催促奶奶赶快走,只是那时我还拉不动她。那时,遇见迎面走来的一脸慈祥的农村老妇人,我便撒腿跑回家,不想重复已经回答她们千万遍的“几岁了”“几年级了”等问题,奶奶在身后气得直跺脚。后来,我能礼貌地在旁边站好久,听她们说家长里短,说鸡毛蒜皮。她们问:“又买排骨啊?”奶奶答:“孩子爱吃。”在她眼里买回一袋排骨就像买回了子孙们的爱。
  有一次在奶奶家待到第12天时我吃坏了肚子,我被接回家时瘦了5斤。我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玩魔方,静静听着爸爸妈妈为我的去留问题争吵两个多小时。其实也算不上吵架,不过是爸爸把电视机音量调大,妈妈坐在沙发上唠叨,最后,决定权还是在我手里。我自然心向爸爸,因为他答应我病好了带我去吃肯德基。
  农村很无聊,没有大商店与游乐场,每天睡到自然醒后,搬个马扎坐在堂屋门前晒太阳,像电视剧里的偶像大片那样仰起头从手指缝里看太阳。一扭头,发现身边的猫咪比你更专注和享受。你很怕无聊,可一天恍惚间就从马扎下逃走了。
  下雪的那天,我四处玩雪,湿了两条裤子和三双鞋,为了奶奶口中的“暖和”,我躺在床上喝了一天的排骨汤。
  “你以后喝排骨汤的时候会想起奶奶吗?”她停下手中洗碗的动作,望着擦桌子的我,问了一句像是电影台词的话。也许至今她都对我喜欢喝她的排骨汤深信不疑。我想起爸爸叮嘱过我:“不管奶奶说什么都要应和着。”
  “会的,奶奶。”我拿起抹布走向水池,接过她手里的盘子。其实,排骨和汤不算糟糕。